半阙清欢

来者,祝愉;去者,祝好。

【晓薛晓】人人似君影,仍道不如初

薛洋活下来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就连薛洋自己都在醒来的一刹那感叹了一句——无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不知为何,薛洋从未怀疑或质疑过自己的一切所为,可潜意识里还是认定了自己死后若进入冥界,定是要下到无间地狱去的。

直到有星星点点的雪屑打到脸上,凉意从唇边透进心底的时候薛洋才确定,他还活着。虽历死劫,可的确还活着。

细碎的雪飘下来,被清冷的灯影镀上一层寒光,落地浸入血中发出若有若无的澌澌响声。

薛洋盯着左臂下的空袖管看了好一阵之后才深叹一声。郁结了多年的,终是如影似烟,随风四散。

凭着一份执念,薛洋在被人唾弃中存下来,在赖以苟活中被遗忘。

很长一段时间,薛洋踽踽独行,为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不去接触世人,不去滋生是非,不是悔悟向善,只因力不从心。薛洋终究是薛洋,即便穷途末路撞破南墙也绝不回头,不觉有错,心无善念。可到底大势已去,往昔不复,无心他顾了。

雨雪风霜,万水千山,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狼狈不堪却还要苟延残喘。他只知道茫茫人海、漫漫迷途,只要遇见白衣身影、负剑道人便会百感交集。

薛洋似乎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位踏月乘风的善心道人。可他心中那个影子像是只活在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里,任他铁鞋踏破也无因果。或许,那个影子真的散了,散在那个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的荒远大梦里,奔流不复。
薛洋自己也清楚,自己执着的是件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可他偏是不甘,偏是要坚持,冥冥之中就是觉得那几缕残魂碎魄定能重返人世且早已归入红尘。

薛洋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判断决定,可这次他犹豫了,他开始怀疑那个确定无比的想法真的只是自己的痴念。不然,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寻到他要的结果。太久了,久到他都开始觉得自己荒唐了。

人往往在最黑暗的时刻看见曙光。

薛洋在就要放弃的时候又重新看到了希望,和他幻想中不同,那一刻没有明月更无清风。有的只是迷乱人视线的烟雨蒙蒙。

无始无终、不知前路的旅途被突如其来的雨打断,薛洋靠在堪能避雨的亭子里,听着雨滴拍打枝叶的旋律。恍惚之间,日子像是回到了义庄里那几年的平静岁月。

那时候,本就无所事事的日子若添了雨便会更清闲。三个人像是墨守成规了,只要下雨就都倚在窗边静静听檐下落雨,一言不发却也舒心惬意。

雨越来越大,雨声也由和缓变得急躁起来,不再动听。雨声聒噪无比,可薛洋心里还是觉得太清净,空落落的。他之前从来不知道,一个流氓混混也会触景伤情,突感落寞。真是可笑。

瓢泼的雨倾泻的太急,落地击起一层白烟。本就有雨水阻隔,再掺上霭霭白雾,视线更模糊了。

薛洋感觉仙境大抵也是如此,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是进了仙境,不然怎能在袅袅白雾里看见款款而来的白衣仙人。

薛洋心头猛的颤了一下,三个字没由来的划过脑海。

晓星尘。

这三个字他已经躲避了许久了,每每都刻意去绕开。虽然一直以来四处游走的目的就是他,可薛洋还是在心底畏惧这三个字,像是只要提到,就会另他从烟柳繁花中落入深渊万丈。

而这一次,他主动去掘出了深埋心底的这三个字。

注视着披了一身烟雨而来的道人,薛洋胸中悲喜交错、百味杂陈。

像他,又不像他。

一样的白衣翩跹,一样的拂尘长剑,一样的俊郎超俗,一样的……一样又不一样的灿若星辰的双目。相似的身影却带不来熟悉的感觉。

道人行至亭中,抬手轻拍衣袍上未及渗入的水珠,随后从袖中掏出帕子沾去额上雨滴。

薛洋看得出神——举手投足、眉目五官都颇有几分相似,可到底不同。那人明月清风,这人烟雨迷蒙。

道人过了许久才发现窝在角落的薛洋,发现的一刻脸上掠过一丝惊诧。随即消失的神色并没有逃过薛洋的眼睛。

薛洋竟也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一直以来不敢面对“晓星尘”三个字,或许,就是害怕再相遇时看到他脸上的惊讶错愕与厌恶反感吧。

这道长或许只是被悄无声息的一个大活人吓到了,瞬间的慌乱神色之后送来的笑如脉脉春风。薛洋感觉自己在片刻之际历经几番雨雪阴晴、谷底山巅。

雨下了很久,两人竟没有一句交谈,唯一一点交流就是道长朝薛洋笑着点了点头。

寄身同一茅檐下,呼吸着含有对方气息的空气,彼此一言不发,直到雨歇了道长才打破了缄默。

“骤雨初歇,山路泥泞,多加小心为好,有缘一遇,先行告辞了。”

薛洋下意识冷笑了一阵——也是如此善心泛滥到让人感觉那份关怀廉价轻贱。

虽然知道不是晓星尘,可薛洋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道长起初只当是同路,并未起疑,后来才确定这个蓬头垢面的人确实是紧随他身后。

“你可是在跟着我?”

“我无家可归。”

道长收留了薛洋,就像当年晓星尘收留义城外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一样——不问身世,不提前尘,一切顺其自然。甚至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晓。

薛洋觉得老天有意捉弄他,让他偶遇一位与晓星尘如出一辙的道长不说,连这道长栖身的破庙也像极了当初破败的义庄。

起初道长待客一样收留薛洋,薛洋拘束了没两天就回到了那个不羁却讨人欢心的少年,毫不客气的和道长相处。道长也乐得他不把自己看作外人,不多时就熟络了起来。

飘摇如尘的日子又回到一日三餐的平平淡淡。薛洋经常在入梦前昏昏沉沉之际看着暖黄的火烛光影恍惚以为义城的旧梦还没醒。

日间两人为了谁去买菜进行一番不算激烈的较量;晚上薛洋占着唯一一张不算床榻的木板睡觉,道长悄无声息出门夜猎。
下雨了两人一同靠在窗边听雨,晴天偶尔一同出门散步。

外出还是会遇到许多人嘲笑薛洋,曾经笑他跛脚,如今笑他断臂。薛洋只是对着那些人笑,眼底流露的确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鸷。降灾再难显于世——在他真的找到晓星尘之前。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又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踏上希望渺茫的寻找之途?薛洋很怀念曾经可以无所顾忌取人性命的日子,如今却也一时耽溺无忧无虑的生活。

道长应该也是喜欢和薛洋在一起的,每次听他说话都会笑,笑的很开心。他对薛洋很好,纵容他的各种任性小脾气,哄孩子一样哄着。虽然薛洋眼角、鬓间都早已染了岁月的沧桑,可笑起来那对虎牙还是带着稚气。

日升月落、光阴流转里,像是把过往的日子重演了一遍。薛洋有种将生平写作戏本自行唱给看客的错觉。只是台上角为这故事动容了千万遍不知台下客可有人共鸣与否。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就好像薛洋只是外出了一程,如期还家后两人继续过起分开之前的琐碎日子。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那人不是晓星尘了。

寒来暑往,雪不知不觉就又飘了起来。

北风卷携飞雪的日子,寸步难行,着实不想出门。道长也不去夜猎了。

这天夜间的雪尤其大,破庙里四处漏风冷得紧,薛洋恨不得把身子扎进火堆里。看着蹿动的火焰,薛洋越发感觉身子越来越差,连一点寒冷都抵不住了。

空气里还算静悄悄的,除了门外的风声就只有火苗跳动的哔啵声。

不知薛洋出于什么心思,突然开口说要给道长讲个故事。漫漫长夜,百无聊赖,有个故事却也能助兴,道长自然不会拒绝。

“从前有个小孩子,这个小孩子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因为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

故事依旧停在又遇到送信男人那里,被一个小孩子挨了顿打的结局狗尾续貂。

如薛洋预期的一样,道长也猜出来他就是那嗜糖少年,温言劝他放下过去。

这天薛洋入睡的时候颇有些激动,像是期待着什么奇迹一样的东西,让他有些兴奋的睡不着。

第二早上天刚蒙蒙亮,薛洋就强迫着自己醒来了,可他并没有等来那颗梦寐已久的糖,一直没有。

那天以后,像是一场醉人的梦终于醒了,薛洋的精神一天不比一天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点盼头,要是连那点期待都没了,可还有什么意趣。

不知道是怎样一天,或许是冰雪开始融化的时候。

薛洋若无其事的告诉道长,他要走了,打扰了这么久,他也该离开了。

道长对这突如其来的告别大概很是惊讶,擦剑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

不知从何处来,不知道到哪里去,无意中相遇的,聚到一起,也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敢想过将来会是什么样,却也更不知分道扬镳会来得这么快。

向来不爱过问他人决定,可道长还是好奇他为何突然选择离开。

“怎么突然想走了?一定要走?”

道长看似问得平淡,可眼底的黯淡是显而易见的,薛洋自然也可以察觉。

薛洋没有回答,只是给他讲完了那个故事——从断指到一步步走上歧途,从夔州恶霸到金麟台客卿,从臭名昭著到被人遗忘……以及义城最无波澜的那段日子都讲到了。

“道长,我告诉你吧。你不用伤心,这么长时间,我只是把你当成个替代而已。以前我觉得你和他很像,还经常以为,就是他回来了。直到后来……”

薛洋没有告诉道长,晓星尘会在听完那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之后给他一颗糖。他不是晓星尘,不管多像可终归不是了,对薛洋再好也不是那个给薛洋糖的晓星尘。有时候薛洋自己都想不明白,他贪恋的到底是那几颗糖还是什么。

“你要接着去找他?”道长并不为他的话生气,还是问得那样平和。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真的回不来了吧。就是回来了,也不会想见我吧?回来了也不是以前了。

“哼,谁管他回不回来。不回来我乐得个清净,回来了我就控制他折磨他恶心他!”

到底是薛洋,落子无悔,即使遍体鳞伤也要故作坚强,可道长能看透他。

“你也不必太郁结,过去的终究都过去了,一切皆前定。道法自然,天地万物皆循自然规律。离合悲欢,走什么路,遇到什么人,也遵照这一定律。行一世路,注定要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很好,可注定只是过客,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而已。顺其自然,或许会是最好的结果。”

“道长……”

“嗯?”

“你不恶心我吗?我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劝我。我做过那么多十恶不赦的事,你不厌恶?”

道长轻笑一声:“你怎样待我有你的自由,你也终归没有做有害于我的事。萍水相逢,注定遇则聚,注定离则散,强求不来。十恶不赦也好,上善若水也罢,都是你们很久以前的恩恩怨怨了,大抵也早已两清了。”

“道长可真厉害,说得一套一套的。你再帮我解个问题吧。”

“没有什么厉害不厉害,只是看得开罢了,你说。”

“你说他是不是恨死我了?”

“万物相依相生,由爱生恨,无爱何来的恨?可若真是爱了,又怎舍得真的恨?”

是啊,无爱何来的恨……

“道长。”

“嗯?”

“谢谢你,还有……

“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对不起……人生果然离不开这六个字。

薛洋离开了,在一个阳光正好,微风徐来的日子。走得悄无声息,最后的道别都没和道长说一句。

道长夜猎回去看见那时常被薛洋搞得狼藉遍地的破庙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时就清楚了——薛洋走了。

本就是不速之客,自己也没打算在这里常住不是吗?

道长在破庙转了一圈——偌大的庙宇,少一个人竟显得如此空旷。道长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此外似乎也没有太过难受。若是非要说有些不是滋味……

道长摸了摸腰间的袋子。

犹豫了这么久,到底没能给上他一颗。早知道,这糖就不存这么久了。





*有点意识流,大概就是——薛洋无意中活下来四处寻找晓星尘,遇到白衣道人就要去验证一番却一直没有结果。有一天无意中遇到一个和晓星尘很像的人,跟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却发现,再也没有一个人和晓星尘一样了。

人人似君影,仍道不如初。自己这样理解,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样,就是两人都能再活过来,也再也回不去了。

至于这道长是不是晓星尘,随自己理解。晓星尘再醒过来很有可能忘了过往,或许这就是他。但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再不是义城给薛洋糖的那个了晓星尘了。

结局也没有,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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